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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年4月11日 星期一

解脫





「楊醫師,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!」

坐在護理站打病歷的我,抬頭一看,眼前站立的,是一位穿著黑衣服,留著平頭,右手因傷只剩三分之一,中年的男人。我面帶微笑地對他點了點頭,頓時竟不知要表達什麼,而這位男子,隨即面帶笑容,轉身離開…

應該是去年年底吧!張先生的父親張老因為肺炎住進醫院,耳朵旁的癌細胞,也在這時開始對張老展開猛烈的攻擊,傷口開始發炎、化膿。年紀衰老,體力衰退,抵抗力也差了,好幾次死神差點奪走張老的性命,而張先生每天在病塌旁陪伴父親,學習如何用鼻胃管餵食,學習幫張老拍背化痰,幫張老換尿布清大便,甚至還自告奮勇每天幫張老清理,那日漸惡化的傷口。

「楊醫師,你可不可以告訴我,我父親現在到底還有沒有知覺?我每天搔他的腳底板,他的眼皮就會動一下,跟他健康的時候一樣,可是為什麼叫他卻又沒有任何反應?」

「楊醫師,如果打抗生素治療只是延長時間難以治癒,我父親只是會更痛苦,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抗生素了?有沒有什麼方法讓他早點解脫?」

「楊醫師,我的姐姐已經從新加坡趕回來,我們五姐弟已經討論過,可不可以不要再使用Bi-PAP,我父親戴Bi-PAP已經戴到都壓出破皮了,如果真的不用Bi-PAP氧氣維持不住,那就讓他走吧!」

「楊醫師,其實我們也捨不得父親離開,只是看他這樣,我們也痛苦,內心也折磨…」

「楊醫師,我父親的狀況有好轉嗎?我媽媽也生病了,我要兩頭跑,我父親有沒有可能先這樣維持,我們家沒辦法承受頓時失去兩老…」

每天查房,圍繞著醫師與家屬的,多是這些話題,站在醫療的立場,我們無法作任何加工的動作,我們不能給病人安樂死,因為我們不是神,不是上帝,我們不能決定病患的生死,明知道張老這次八成出不了院,但是我們也只能用非侵入性的方式,繼續延續著張老不知到底有沒有意義的生命。而張先生與他的姐弟,也每天處在想要讓父親早點解脫,卻又不捨的矛盾情緒中..

下著大雨的這天,張老的氧氣濃度,如同窗外的雨滴般,滴滴答答地往下掉,沒有人知道這次張老是不是在跟我們開玩笑,因為這樣的情況,在這幾個月中已經發生好幾次,噹!噹!噹!一旁的監視器拼命發出怒吼,心電圖的圖形開始由萬馬奔騰,到小步舞曲,到歸於平靜,而張先生也從緊張,到沮喪,到平和。

一切都解脫了,沒有了痛,沒有了掙扎,沒有了猶豫,也沒有矛盾,望著張先生離去的身影,我的內心,也為這一切的解脫,病人的、家屬的、醫生的,感到悠悠的愁,卻又淡淡的喜….